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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三人落座,三个妙龄女郎进来,挨个站在他们身边,先给他们倒茶。
唐先生点了菜,跟陆老先生说:“小余先生别看生在南洋,还是留洋十年才回来,却是把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传承得极好,而且烟酒不沾。”
“竟是这样,实在难得。”陆老先生说道。
“我出去时,年纪还小,祖父怕我学坏了,自然千叮咛万嘱咐,我就把这些记在心里,早早读完书,回星洲。”余嘉鸿说话一如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。
他拿起茶杯,里面嫩芽青翠,香气袭人是上好的碧螺春,边喝茶边听两位说当前国内的局势,与未曾沦陷的武汉重庆不同,这两位明显心头摇摆。
说起当年日本人不费力气就拿下东北,他们又是亲历了上海的沦陷,租界笙歌达旦,一河之隔,炮火也不曾歇过。
国军精锐尽上,杀得血肉横飞,最终还是丢了上海。日本人再强悍,也不敢越租界一步,他们没信心中国等来光明,对殖民者又充满信心。
余嘉鸿对此不发表意见,有一点他认同,他们说逃进租界的难民总是要活下去的。
菜上来,陆老先生身边的女郎伸出纤纤玉手介绍,糟鸡、熏鱼、凉拌海蜇和四喜烤麸。
他是闽南人的口味,糟鸡咸鲜中带着酒香,倒是正合了他的口味,熏鱼的话他吃起来就有点太甜了。
第一道热菜上来,身边的姑娘吴侬软语说是鹿筋拆烩鱼头,说是来自于淮扬菜,要把鱼头上八十四根骨头全部拆出来,再做成这么一盘鱼头。
“鹿筋软糯,鱼头软烂,不失形状,汤鲜肉美。”陆老先生介绍。
余嘉鸿夹了一筷,吃了一口,说:“陆老先生是老饕,确实如此。”
下一道菜上来,这道叫青鱼秃肺,说是不是青鱼肺而是青鱼的肝,余嘉鸿也喜欢吃鱼肝,星洲有方鱼的鱼肝,那个肥美,他能多加一碗饭,但是方鱼的鱼肝很大,一条方鱼就可以做一盘了。这个青鱼的鱼肝,要十五条青鱼,才能凑这么一盘,据说只有冬天的青鱼肝才能这么丰腴。
再一道,也是极致精致稀罕的菜,据说用料是本地的四腮鲈鱼,碗里放上太湖莼菜,鲈鱼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,盖在莼菜上。女郎手执茶壶将滚烫的高汤浇在鱼片上,把鱼片烫熟,吃一个鱼片鲜嫩,莼菜滑爽,还有这汤的鲜美。
两人又是介绍一番这个四腮鲈鱼的珍贵,三国张翰为了家乡这一口,毅然辞官归故里。
好吃是好吃,但是现在看着外头密密麻麻落下的鹅毛大雪,只能说这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?
余嘉鸿面对两位希望兴泰轮船能够给与全力帮助的要求,他推说自己年纪轻,这还是得回去跟父亲汇报了才能决定。往里运送粮食和救济物资自然义不容辞,但是两位私心还是大了些。
一起吃过饭唐先生送余嘉鸿回酒店,他说明晚唐家将举行一个舞会,刚好是个机会,可以带他认识上海各界朋友。
余嘉鸿客气地感谢他的招待,也表示会出席明晚的舞会。
门口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到脖子里,别说是脖子里了,就是身上也是透骨的冷。
应澜给他挑的围巾被他送给了那个小女孩,虽然对那个孩子来说可能没什么用。
他进酒店,上了楼,摘了手套的拿出钥匙开房门,一个侍应生走了过来,拿了一张纸说:“姑爷,有位李先生来电找您。”
余嘉鸿接了纸,看见上头有个电话号码。他说:“你帮我让百货公司送两条围巾过来,还有要一件厚实的大衣。谢谢!”
“好的。”
他回房间打电话,对方说是乔老先生的朋友,已经联系了陈老板,问他什么时候有空,他回:“现在就有空。”
挂断电话,他脱下了身上的大衣,坐在沙发上,看着窗外屋顶已经蒙上了一层白,要是在美国费城,他这会儿恐怕会握着一团雪砸到同学的窗上,玩得不亦乐乎。
听见敲门声,他拉开门,百货公司的人来得真快,两位百货公司的职员,拿来了十来条羊毛围巾,还拿了几件大衣过来,和几顶毛呢帽子过来,其中一位说:“姑爷,这几件大衣,都是狐狸或者水貂内胆的,要暖和些,还有给您拿了几顶帽子过来。”
“谢谢!”余嘉鸿留下一件水貂内胆的黑色大衣,又选了一条类似应澜给他挑的格子围巾,还要了条驼色羊毛针织围巾和一顶毛呢爵士帽。
送走了百货公司的人员,余嘉鸿哑然失笑,自己介意唐先生和陆老先生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过着奢靡的生活,自己何尝不是如此?
电话铃声响起,余嘉鸿接电话,李先生说他已经在楼下。
余嘉鸿套上了新送来的这件水貂内胆大衣,再戴上围巾、帽子和手套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下楼。
“余先生,陈老板在药店,离开这里不远,我们走过去?你看可行?”
“好啊!”
余嘉鸿到酒店柜台拿了一把雨伞,跟李先生一起往外走。
走出酒店大门,穿过一条马路,一连排店铺,店铺下有走廊,余嘉鸿收了伞,不过长廊里也不好走,到处都是躲避风雪的流民。
有店家在门口煮着一大锅的热水,边上放了一碟洋皮碗(搪瓷碗),让冷得打哆嗦的流民可以汲取一些热量。
他们到了一家店铺门口,店铺橱窗边也拥着很多人,也有店里的员工在给他们舀东西,看上去比纯粹的热水要粘稠些。
正在舀米汤的店员跟前面的人说:“今天大雪,晚上在街上是过不下去的,愿意去南市难民营的,等下跟我们一起走,那里扩搭了帐篷,至少有个挡风雪的地方。”
“太多了,人实在太多了,这个鬼天气,又冷成这样。”李先生说。
“上海以前没这么冷吗?”余嘉鸿问。
“我们这儿可能几年都不会下一场雪。”李先生叹息地带着他进店铺,“现在米价高涨,真的舍粥,谁也吃不消,陈老板把这些店铺每天一成的营业额拿出来,熬了米汤给难民。”
这一口米汤只能说有总比没有的好。
余嘉鸿是挨过饿的,重庆政府在打仗,南洋那里一下子没有想得周全,他们这群人过去,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,饿到心慌,到胃烧灼地疼,可他们那时候毕竟背后有南洋在支撑,可以盼望支援,但是这些人呢?能熬过今晚的大雪吗?
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快步下来,焦急地说:“这些药怎么还没送过去?快点啊!”
伙计应声:“马上就去了。”
“陈老板。”李先生叫。
陈老板快步走过来:“李老板。”
“这位就是乔老板介绍的余先生。”李先生介绍。
“你好。我看到乔老板的电报了,我如今只是经销药品和纺织品,我是处于销售端,轮船运输这块暂时用不上。”陈老板语速极快地说道。
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紧张资源,他一上来就拒绝了?
“老板,红心床单厂说原料不足,实在给不出这么多被单。”有个伙计来跟他说。
“辣块妈妈的。”他冲过去拿起电话,“这些是南市难民营要的床单,你答应要给我的,我知道这几天床单好卖,可我跟你订的是什么时候的事?今天这个天气,明天一早,收尸车又要堆成山了……”
这个陈老板挂断电话,跑过来说:“李老板,我要去趟红心床单厂,我知道要把粮食和物资运进来也着急,现在这个天气是顾头顾不得尾了。我……”
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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